长梦无绝

故事就这样开始了。

忆江南—六 枫樱

  “哈啊~终于到啰!”

  爽朗的笑声引得路上行人分分侧目。那身背长刀的大嗓门青年天生异相,褐发蓝眼,猫样的瞳仁里闪着活泼的光芒。他一路向前跑着,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同伴并没有跟上来,堪堪刹住车,原地踏步着朝后面吼道:
  “挽枫停!你就一点紧迫感都没有吗!”
  “你就算跑得比风还快,该找不到还是找不到。”后面的青年儒士丝毫没有受到他催促的干扰,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,“不如让自己平静些,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。”
  “嘁……思考是你们这些谋士的事啦,我只负责执行而已!”
  缓步走到青年身边,看着踏着小碎步的同伴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,挽枫停好笑地拿手中的羽扇轻打了一下他的额头:“那也不能不带脑子出门。”
  “还说……”青年摸摸脑袋,“你明明在后面坐镇就好,为什么要和我一起来挖阴弦啊?结果我片刻就能搞定的事,还要带上你这个慢吞吞的家伙。”
  “吾离开家这么久,想回来看一眼也并不稀奇。”
  挽枫停笑得风淡云轻,不以为意地摇了摇手中的羽扇,看着青年的立瞳倏然变的像针一般尖细。
  “你你你……”青年惊讶地看着他,“你刚刚说,咱们要去的地方……是你家?”
  “没错。吾之前没说过吗?”
  挽枫停转过头,没有再回答同伴聒噪的询问,只一个人登上前方的丘陵,看向被青翠群山环绕的城镇,以及浮现在其上天空的虚化之影。 山风乍起,青年儒士的鬓发与衣摆随之飞扬,挽枫停在那熟悉,却又许久未闻的风中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。
  十年了……最后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。

  他带着同行的青年进了镇子。十年对于一座城来说并不算很长时间,还不足以发生沧桑巨变,书斋,画坊,粮店都未曾该换位置,只是曾经的孩子现在成了挺拔青年,昔日壮年之人白发苍苍。乡亲们已经识不得他,挽枫停带着青年在街边店里要了几样小菜,在桌旁坐定了,间或有人疑惑地看向他,最终还是擦肩而过,未能叫出他的姓名。
  好动的青年夹了菜,好奇地向同伴问道:
  “他们好像认识你诶?”
  “哈……乡音未改鬓毛衰罢了,不用在意。”青年儒士摇了摇手中的羽扇,“只要该记得的人还记得,就足够了。”
  “唔……东西在哪里,你现在还算不出来么?”
  “这不是以易数可以推算的东西,”挽枫停从筷笼中抽出筷子,“不过大概在哪里吾心中还是有数的……月鸣汐,你盘子里的东西没有人和你抢,你可以不要吃的像断头餐一样。”
  “唔?”
  青年抬起头,嘴被饭菜塞得满满当当。挽枫停苦笑一声,轻轻扶住额头:“算了。”

  步至那个熟悉的院落时,挽枫停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。这地处偏僻的小院静谧如旧,院墙似乎被修整过,并没留下岁月斑驳的痕迹。唯一能证明岁月已逝的,是已经高出院墙几丈的乔木。现在是夏天,枫槭的五爪叶颜色苍翠,阔大的叶子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。
  月鸣汐从他身后探出头来,“这是咱们的目的地?”
  “是我家。”
  “那你要三过家门而不入吗?”
  “没这个打算。”挽枫停叹了口气,“但进门之前还是想想会发生什么比较好,要不然很容易直接挨一耳光。”
  “不会啦,”青年乐观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你离开家这么久,家人见到你肯定会喜极而泣啦!除非……”
  异族的青年顿了一下,绕到他正面犹疑地看着他:
  “……挽枫停,你该不是让你妻子独守十年空闺吧?”
  挽枫停有些好笑地拿羽扇把他拨到一边,“……吾倒是想。”

  正说着,小院的木门吱哑地打开了。挽枫停转回目光,看里面走出的身着布衣的男人对着他抬起眼,二人四目相对。
  挽枫停心中盘算了片刻下面的言辞,却见男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,只是默默向后退了一步,在他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时,将大门在他眼前闭合了。
  月鸣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,一系列完全无声的变故:“……被拒之门外了啊。”
  挽枫停没有理他,只是不动声色地上前,抬手刚想叩门,却听见里侧清晰的,门闩落下的声响。他叹息一声,依旧以指节轻敲门扉:“是吾,你开开门。”
  门内依旧是无声无息的,但挽枫停知道,男人就站在另一侧,听着自己的声音。过了许久脚步声响起,却是离他越来越远了。挽枫停沉默良久,最终放下了手。
  “怎样?需要我帮你破门而入吗?”月鸣汐问他。
  “待你打破这扇门,咱们就会被预先设下的阵法困住,”挽枫停淡淡回道,“等到我们脱身,人早就从后门跑了。”
  “咦……等等,”青年略感不对,“为什么门上会有阵法?这人……”
  挽枫停回身向他一笑,“我们要的东西,在这人手上。”
  看着青年目瞪口呆的表情,挽枫停继续道:
  “吾本来想与之一谈,不过看起来,吾似乎被避之不及了。既然如此,他应该会在今夜离开此地,明天你就来这里找寻阴弦的所在吧,到时候这里人去楼空,不会有人妨碍你。”
  “……好,”月鸣汐半天才回过神,“那你呢?”
  “阴弦在此地许久,却没有任何气息溢出,想必是加了封印。”挽枫停微笑道,“那人无法把阴弦转移,但也不会给你留下'钥匙'。这个解封的关键他一定会带走。吾会去追他,你顾好这边就可以。”
  月鸣汐想了一会儿,最后因为脑中一团乱麻而放弃了思考,只简单粗暴地点了点头,然后问了挽枫停他最在意的两个问题。
  “这里确实是你家吗?”
  “是。”
  “……刚才那人,是你什么人啊?”
  他等了片刻,挽枫停却没有回答他,只是微笑着轻摇手中的扇子。

  “……是啊,他究竟算吾什么人呢?”

  寒英无棹紧了紧身上的包袱,在未明的天色中向渡口走去。这个时候到达的话,刚好能赶上第一班船。水路不易追踪,如果此时走得了,以后茫茫人海,再想找到他恐怕再非易事。
  十年来他对那个人的回归始终是有些期待的,然而其中又掺杂了他也不愿承认的不安和惶惑。等到真正见了面,看着那望向自己的复杂的眼神,除了逃避,他已不做他想。
  寒英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荒诞的可能性,只是觉得,如果此时再不逃开,以后恐怕再无归路。
  那孩子还活着,也已经与他再见面,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。
  寒英收敛心神,将散碎的银两交给船主,在地图上示意了一下自己要去的地方,却见船主有些为难地对他笑笑:“这位公子,真是对不住了,昨天有商团定下了船坞里所有船只,一半载人一般运货,恐怕今天是没有空位了。”
  寒英皱眉,刚想找纸笔问下是哪家商团,却听见有轻快的话语声在自己背后响起:
  “不用找了,是吾的朋友。他们今日要接待贵客,实在是无法拼船,你恐怕需要再等等了。”
  那声音温柔沉稳,不带丝毫敌意,却让寒英下意识地身体一颤。他慢慢回过身,看着那身着紫衣手持羽扇的青年向自己走来,在离他仅有一尺的距离停步了。那深色的瞳仁宛如不见底的深潭,静静地映着他的倒影。
  “只是天地之大,江湖之远,然而心如囹圄,画地为牢,什么时候走,走到哪里,都无任何差别。”
  寒英摇头,想说什么喉咙里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。青年对他笑笑,牵起他的手腕又将他拉近了一些:“今天先回去吧,明日吾来送你。”
  挽枫停看着那张动摇的,与自己的脸靠近得几乎相贴的面容。寒英咬牙切齿地做出了口型:“你……是谁?”
  “吾是谁,你再清楚不过,不然为何要走?”
  挽枫停收敛了笑容,静静把嘴唇凑在他耳畔:
  “吾说的不是吗……拂樱斋主?”

  耳语的声音如落叶般轻盈,寒英无棹心口却仿佛被铁槌重击,闷得生疼。黑暗的记忆霎时席卷过来,身体仿佛被毒蛇禁锢,耳边又响起恶魔的絮语。他分不清现实和幻觉,只是觉得眼前的景色慢慢变得灰暗,身体也失去了力量。
  在他向后摔去的瞬间,有人轻轻扶住了他,将他抱起来。寒英在迷茫中无法思考,在他印象里最后能意识到的,是那熟悉的,略带玩味和伤感的笑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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