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梦无绝

故事就这样开始了。

忆江南(一)#枫樱#



“行了,你出来吧。”


“哎……”少年从藏身的书架间走出来,笑着看向正回身瞪着自己的先生,“今天辛苦夫子了……你别这么看着我嘛,我义父是个好相与的人,夫子又如此博闻强识,说服他不也是手到擒来的事么?”


“你别折煞我了,说才学我可不敢与你义父相争,”先生看他又企图蒙混过关,气哼哼地回道,“再说寒英其余事情都好相与,不让你读书可是板上钉钉。我是看你资质上佳,才破例让你蹭课,哪知道两边不是人,一边亏着月奉,一边被寒英发现还要受他责难……老夫这是图什么!”

“夫子高义,”少年过去给先生打扇,顺手拿了桌上的戒尺,“这个待会儿请借我一用。”

“……你是想干什么?”

“哈哈……今天恐怕不能轻易蒙混过关了,带回去让义父打打我出气。”


老先生看着少年依旧盈着笑意的脸欲言又止,过半晌才长叹一声:

“……寒英自己也是个读书人,为何铁了心不许你识文断字呢。你俩这些年相依为命,他口不能言,写了字你再不认,岂不是给自己徒增麻烦?吾是想不透彻。”


“这么多年我也不曾懂他的心。”少年摇头,“但我现在有饱食有衣穿,头上有一瓦遮蔽,有眼观物,全靠他所赐。无论如何不解其意,挽枫停也断是不愿他为我恼火的。”

“哎……”先生再叹,朝他挥了挥手,“说一套做一套,阳奉阴违的事也没见你少干了……你且去吧,少让你义父操些心。”


少年告辞后,一名中年妇人端着糕饴茶点走进内堂:“咦?阿停和寒英都走了?”

先生点点头。妇人一边把点心放在桌上,一边道,“要我说,今天这事不怨阿停。常言道,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。阿停又是个聪明伶俐的,不让他读书难道让他干苦力去?哪有寒英无棹这般当爹的。”


“你懂什么…”先生不以为然地说道,“我看啊,寒英就是怕他太聪明伶俐了。”

“嗯?”

“寒英写的诗文我见过,工整雅致中隐藏气势,不是一般破落才子的手笔。他年纪尚轻,却甘心携幼子隐于市井乡间,并非耳聋又失了声音……怕是当年,就是因为才气而招致的变故。”

“咦……”

妇人惊讶地挑起眉毛。先生摇摇头,一手展开了放在桌角的折扇。扇上合着一片墨梅含苞待放,明明只用了单色却显得盎然生机——正是寒英无棹的手笔。

“只是,吾以为禁那孩子读书是没什么用的。阿停不是登科之才,他的心与意皆在世外,吾这乡下的教书先生都能看出来的事,他寒英是哑了,可眼睛还是亮的,怎么会毫无察觉呢?”

老夫子“哗”地把扇子一合,苦笑道:

“不过是一叶障目,自欺欺人罢了。”


挽枫停推开家里大门,猝不及防却被一团白绒绒扑进怀里:“啊呀……小免,你好像又沉了。”

名为小免的白兔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。这兔子是他义父从野外捡回的,小小的一只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,和他亲的要命,却唯独对义父有些嫌弃。每次被寒英抱过后都会拼命舔自己的毛,好像被玷污的少女一般,弄得他那以冷淡出名的义父都挫败不已。

“乖,我今天恐有雷霆加身,就不殃及你了。”

小心翼翼地将不愿离开他的兔子放归地面,少年迈开脚步,将拿着戒尺的手背在背后,向院中乘凉的竹椅走过去。

“义父。”


坐在竹椅上的寒英无棹看了他一眼。身形气息都未变化,只是眼皮稍抬,随后在看到他身后的戒尺后微眯起来。

“哦,这个。”少年站在他面前,眼中尽是坦然的笑意,“自然是在向义父负荆请罪了。是我惹义父生气了,今天任您惩戒,阿停绝不敢有二话。”

方才在书院中,寒英无棹来送裱好的字画,却撞见偷偷跑去蹭课的养子。夫子与寒英道理说尽,寒英也依旧默然,放在他面前的白纸未动一笔。少年从书架间窥视,却见他义父突然偏过头,隔着层层书简和帷幕和他眼神交汇。

那眼中没有愤怒,只是淡漠,以及挽枫停也无法解读的似是悲哀的情绪。

……此次是大祸临头了。

阿停心中不由长吁道。他不认为自己有错,文字对他而言极有魅力,要放弃自己所好而去做不感兴趣的事,谓之舍本逐末。然而观此情景,以相依为命十年的经验来说,义父今天怕是要和他划清界限,将他逐出家门了。


寒英低垂着眼睛,毫无动作气息却不匀,显然是心绪不宁。阿停上前一步,“义父若恼怒,修理我便是了,气滞伤身啊。”

寒英闻言一哂,嘴角勾出一个不屑的笑容。他捉着地上的枯枝沾上茶水,在一旁的矮几上写道,“你何曾怕我生气了?”

顿了一下,复又写道:“莫再装了,我知道你看得懂”

挽枫停微微一笑,这会轮到他不发一言。寒英无棹看他一会儿,又再动笔,“若我说今后你再去修习,你我二人便再无瓜葛,你待如何?”

“……义父,没有如何。”

挽枫停莞尔一笑,“我知你阻我必有缘由。但鱼与熊掌皆我所欲,取舍不得,两个我都要 。”

寒英一怔,阿停趁机将戒尺塞进他手里,单膝跪下:“义父,你还是打我吧。这个选择更方便些。”

男人气的有些发抖,指甲都掐进了木质的戒尺里。过了半晌终于把眼一闭,将戒尺远远扔了。

“随你。”

他捉着枯枝写道。

挽枫停也愕然了一下:“义父的意思是……”

寒英眉头一拧,“莫要得了便宜卖乖。”

挽枫停心下欢喜,站起来依旧藏不住笑意,“…原来义父和我说起话来是这样的,和想象中无甚差别呢。”

寒英作势又要打他,少年马上识时务地笑着退后,“我去看看后院的千丈青,义父你歇着吧!”


寒英无棹看着少年跑走的背影,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突然听到围墙外有孩童欢呼:

“天上又出现仙境啦!”

男人抬起头,果然是熟悉的海市蜃楼。一座高塔的倒影掩映在云端,似真似幻,却叫人看不分明了。

半晌之后,他又长叹一声,好似累极了一般闭上了眼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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